6 樓 2011-02-24 21:12:32 Re:【原創小說】天龍雙城
(二)
Angele Dei,qui custos es mei,tibi commissum pietate superna,illumine,custody,rege,et
guberna.──這是一段寫在很久以前以前,時間點上大概是蒸汽機還沒發明,中國剛剛懂得使用火藥時,人們用來招喚天使的咒文。
當時的人們非常敬畏天神,出征、播種、起床時間……他們日常生活的一舉一動彷彿都希望自己是依照著神的旨意在作事般,他們謙卑又順從,會用感恩的心念出這段咒文,祈求天使的到來,為他們和所愛的人帶來保護與祝福。
但那都已經是過往塵煙。有一天,人們發現自己是猴子變來的,發現美洲,發現了自己家樓下新開了一家7-11,大街小巷提著香奈兒,高中生變態發現自己只要上得了網路最佳影片一樣可以變成屌爆俠之後,古老的信仰就漸漸走向地鐵空洞的回音深處……如今,這段記錄咒文用的文字以及詠唱方式都依然存在,只是再也沒有任何人,將守護天使成功招喚到身邊了。
離開紐約市雙子星大樓後的愛瑞爾,手上拿著一塊A4大小,輕薄的螢幕看板,直接飛往下一個她執行天使任務的地點──Yangminshan Taipei Taiwan。
任務內容是「兩分鐘後加入招喚儀式」。
愛瑞爾皺了一下眉頭。
「兩分鐘後加入招喚儀式。」
沒錯,天使任務即時報表系統上的確是這麼指派的,白底黑字,還閃爍著螢光。
都這個時代了還有哪個人會招喚天使呢?她在內心咕噥著,邊飛邊將看板收進自己胸前。
位於亞洲亞熱帶氣候的台灣台北現在時間是晚上,愛瑞爾抵達陽明山夜空,停下光翼,漂浮在群星下,晚風輕輕拂過她的臉頰,涼爽中又帶著黏膩難聞的汽油味,山上氣溫是剛準備要入秋的微寒,但站在這裡,卻可以明顯感覺到在平地翻騰的都會熱氣不停往兩旁包抄過來,愛瑞爾側身面對台北夜景,整座台北城都是萬家燈火的亮點,橘紅色路燈開道,一條一條,通往各式各樣大型的廣告霓虹看板,城市裡車子的喇叭聲像蚊子耳語一樣蠅蠅鑽進她的耳縫……
資本主義的浮躁都市,內涵深度像盆地一樣淺。
愛瑞爾歪歪頭,為這座城市下了個暫時性註腳。
然後她往自己的腳跟正下方看,那是她今晚執行任務的地點──一棟巴洛克式山中別墅,兩層樓高,主體建築物裝飾得很像小型童話城堡,二樓主臥室旁還劃出一大塊半圓形陽台,陽台下是車庫。四周有仿城牆造型的水泥圍牆,前庭卻沒有草坪,後院也沒有游泳池。
這樣的建築物大概在這座城市裡已經算高檔了吧。
愛瑞爾垂直降下飛行高度,落點在陽台上,她往陽台落地窗的窗簾縫隙望去,屋內漆黑一片,屋主似乎不在家。
錯誤訊息嗎?
愛瑞爾正要拿出任務看板做確認,沒想到陽台磁磚下方傳來一陣低語突然驚醒了她。
「等一下的大冒險,是要玩見鬼的實驗。」說話的是一個剛變聲完不久的男孩聲音。
原來是躲在車庫裡。愛瑞爾找到試圖招喚天使的傢伙了。
天使身體組成的成份介於人類與靈魂之間,是一種半靈質。像液晶是一種介於液體與固體中間的物質一樣。只是不同的是,天使可以在自己力量範圍內改變身體的組成與密度,自由幻化型態。愛瑞爾此時吸了口氣,將自己變身成純靈體,直接穿牆,從陽台地板沉進車庫裡。
車庫內沒停車,黑壓壓也什麼都看不到。
「故事是這樣子的。」同樣是那個男孩。「之前有一組四人登山小隊,在爬山爬到半山腰的時候……」
「唔~」旁邊另一個男孩從嘴巴製造怪音。
「吼,你不要破壞氣氛啦。」
「哈哈哈哈哈……」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室裡,響起了孩子們稚嫩的笑聲。總共四個人,兩男兩女,他們坐在車庫中本來應該停著車的位置。
「快點開始啦。」女孩子笑著催促。
「好啦好啦……就是有一個四人的登山小隊,有一次到山上攻頂,結果爬到一半,山上下起雪了,他們卡在半中間。」
「什麼叫『卡在半中間』啊?」
「就是『出不來』的意思。」
「哈哈哈哈哈。」這次只有男生在笑。
真是一群思春的青澀中學生。愛瑞爾收起她的光翼,靠近他們。
「結果天色已經暗下來了,外面又下著雪,四個人躲到山中臨時的避難小屋過夜。」那男孩壓低聲音。「如果在山上下雪的晚上睡著了,很容易就會一覺不醒。小屋裡面沒有電,他們身上的食物也沒剩多少,四個人爬了一整天的山都已經很累了,反正已經到了只要睡著就會超危險的地步就是了。然後他們為了求生,最後想到了一個可以讓身體維持體溫又不會睡著的方法。」
「什麼方法?」
「四個人摸著黑,一個人站一個角落,從第一個人開始沿著牆壁跑,跑到第二個人的角落,拍對方的肩膀,然後停下來換第二個人起跑,去拍第三個角落的人,就這樣接力在四個牆角繞圈,這樣可以靠運動產生體溫,又可以防止睡著。他們就這樣持續跑了一整夜。」
「好聰明喔。」
「隔一天清晨天還沒亮,他們四個人就順利被前來支援的救難直升機救回家了。」
「……」這時在場已經有敏感的女孩開始默默打寒顫。
「但是問題來了,被救走的那四人登山小組後來回去怎麼想都不對勁。」
「有東西掉在深山裡忘記帶嗎?」
「不是啦。是這根本就是不可能成功的遊戲啊。」
「啊……不要再說了啦……」膽小的女孩摀起耳朵。
「四個人,站四個牆角,第一個人開始起跑的時候,第一個牆角就已經空了,第四個人跑回來第一個角落時,照理來說應該拍不到任何人的肩膀。」
「……真的耶……」另一個男孩恍然大悟:「要有五個人才玩得起來。……」
「對,照理來說他們的接力應該在第一圈就中斷才對,但他們居然有辦法玩整整一個晚上。」解說的男孩認真道
「這麼黑什麼都看不到,他們到底碰到了什麼東西啊?」其中一位女孩噁心地問。
「到底碰到了什麼東西……」男孩將壓低的嗓音加點拖長的效果。「你們等一下就會知道了……」
「不會吧~」膽小的女孩哀嚎。
「誰叫你們打賭輸了,輸了就要陪我玩。」
「是我們來玩的話,應該碰不到任何東西吧。」
「說不定喔。我表姊和她的的朋友在這間車庫裡也實驗過,結果真的進行到第二圈以上耶。」
「不要再講了啦……這裡是陽明山耶……」
「哼,你該不會真的信吧?又來了一個強者我朋友,反正她們一定是有人多繞了一圈啦。」
不,她們沒有。愛瑞爾內心道。
「不,她們沒有。」解說的男孩說。「她們真的碰到東西了,後來打開燈,發現四個人都站在自己原本出發的角落,就嚇到再也不敢玩了。」
這樣就對了。愛瑞爾聽懂了。
這是一個招喚天使的儀式,不用借助咒語和道具之力,是在偶然中被人類以遊戲的方式發現的。
為什麼天使議會會通過這樣毫無意義的招喚目的為天使的招喚儀式之一,愛瑞爾並不是很清楚。讓四個人像咬不到自己尾巴的狗似的,在黑暗的小房間內抱頭打轉看起來一點都不有趣。然而就像稍早前克羅里說過的,你最好要在終點前一寸之地乖乖停下腳步。
否則神就會趁機指派一位天使中途加入遊戲,讓你在茫茫一片黑色的人生道路上,不停地原地打轉,直到上天堂或下地獄,再不然就是你自己中途舉旗投降。
這是場上帝開的玩笑。
「如果我們真的摸到了怎麼辦?」黑暗中的交談繼續。
「我不想被那個碰到啦……」
「只有兩個人會接觸到鬼,我站第四個角落,如果真的摸得到,我就抓住他然後喊開燈。東仔站第一個角落,到時候你會在第二個角落負責開燈。」
「喔。」東仔男孩應聲。「那如果真的抓到了……」
「就把他賣到博物館去。」
「或用美工刀解剖嗎?」
「哈哈哈哈哈……」兩個男孩又笑起來了。
真是一群全世界不管走到哪裡都碰得到的死小鬼。
「那開始吧。」解說的男孩道。「東仔站車庫門口右邊,妳們兩個在左邊那面牆隨便選一個點,各就各位。」他站起身來,之後陸陸續續幾個人的腳步聲響起。
「還真的勒……」女孩站到屬於自己的角落。
這時愛瑞爾才發現車庫從建築物外面看雖然跟半圓形的陽台是連成一體的,整個內部卻是正方形,好像有兩面牆隔開了弧形部分。
那四個孩子分別都在車庫四個角落站定了,空間中少了交談與嬉鬧,氣壓突然沈重起來,鴉雀無聲,陰涼的氣息森森鑽進他們每個人的內心。
如此淡定了一會。
「開始。」由第一個東仔開始起跑了。
冰冷的車庫地板響起了塑膠球鞋的腳步聲,不是很大,窸窸窣窣的,兩秒後,腳步聲換了一個個性,幾乎是踮著指尖跑。有人吸了一下鼻子,呼吸的聲音在黑夜的車庫空間中異常刺耳。接著,第三個人也動身了,鞋跟聲中還有牆壁被手緊貼著的聲音,走一步是一隻手的黏音,黏著黏著,彷彿想確定自己還捉得住現實似地不敢放開。很快那個黏著牆壁的手,貼到了第四個,那位解說男孩的身上。
解說男孩的腳步開始移動了,每個步伐與地面的咬合都發出重低音,像警告著面前不存在的鬼魂、像對周圍的夥伴們發出宣示一樣,左腳一步,右腳跨一步……
「這將會是鬼打牆,如果你不在終點前放棄……」愛瑞爾悄聲警告。
但孩子們的耳朵捕捉不到靈魂說話的音頻。
愛瑞爾吸口氣,同樣是改變自己身體組成的伎倆,她這次幻化成肉體人形,加入了孩子們招喚天使的遊戲,補位在起點的第一個角落。解說男孩正朝著她所在的方向逼近,對方從很遠的地方就伸直了手。
最後,他觸碰到了她的肩膀。
這是奇蹟般的剎那,男孩很難形容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原本以為一定會很驚悚的,就像在摸恐怖箱一樣,不管箱子裡擺的是什麼鳥東西,恐怖程度都相同。但他碰觸到她的肩膀時,卻完全出乎意料,從指尖傳來的感覺是如此溫暖熟悉,彷彿身體溶進了鋼琴的弦律,所有細胞都在輕輕震盪著,無限平靜與幸福的能量湧入……
他認識她的靈魂!
突然一瞬間,以前曾經整個人懸浮在雲霄飛車最頂端往下看的情緒被喚回,心口跳出一陣悽厲的酸楚,男孩咬緊牙根,右手臂強而有力地就把愛瑞爾勾入自己懷中。
他知道她是誰!他知道這個感覺!
但男孩卻不知道他為什麼竟哭了出來。
眼淚豆大地滴在愛瑞爾肩膀的辮子上,他高對方一顆頭。愛瑞爾抬起臉龐,直覺自己是被個擁有好萊塢女星舒淇的皮相的男性緊抱住了,長得像舒淇的男孩瞇著落淚的眼睛,百般痛苦似地沈醉在擁抱當中。他把鼻尖湊近了愛瑞爾的耳後根,深深吸口氣……
有古老書籍塵封許久的紙張味道滲透進了他的肺腔……
「開燈!」他大吼,中性的喉音幾乎要震碎愛瑞爾的耳膜。
啪!──
東仔按下電燈開關,白光照射四周,頓時整個世界燈火通明,女孩們不知是受不了強光刺激還是不敢直視結果,紛紛用力閉緊雙眼,而男孩的姿勢維持在擁抱當下。
懷中卻什麼東西都沒有。
三人相望,因摸不著頭緒而全身發麻冷汗直流……長得像舒淇的男孩跪倒在地,淚水靜靜地,卻不聽使喚地完全失控,只是一直墜落,一直墜落……
愛瑞爾此刻正拿著天使任務即時看板,朝黑夜的星空與下一個工作飛去。